资水洋泉湾渡口往上六里,江心有一个洲,叫作“望母洲”;再往上约四里,南岸有座山,叫作“望子仑”。千百年来,“望母洲”与“望子仑”遥相呼望,深情款款。
故事还得从一个姑娘的逃亡说起。
那一年,叫“龙年”,那一日是“惊蛰”。
洋泉湾渡口码头前停满客船、货船、竹排、木筏,船沿撞船沿。
傍晚时分,天气闷热,怕是有暴雨,船工都下了帆,拴好锚,抓紧生火做饭;装缷人员打着小跑,衣裤汗得没一根干纱。
这时客船上下来一个人,上岸割了肉,买了酒,正拿回船上去。他对着船舱中一个蜷缩着的姑娘吼道:“今晚在此过夜,伺候老爷!”姑娘怯怯的,哭泣着。
天色渐晚,又有两艘装满石灰的船靠拢岸来,挤进了码头的最中间,船身压得低低的,要待明天卸。
天刚黑,凉风拂过,几道闪电后便是狂风暴雨。江面漆黑,巨浪掀起,船只相互撞击,两艘石灰船下沉——石灰遇水,渡口码头如火山爆发,水气翻滚,人们落荒而逃。
慌乱中,躲在船舱的姑娘也逃上了岸。
她往下游方向狂跑了约两里路,见岸边有尊大石头,一条鲤鱼刚好“蹦”落在大石头上。趁没人追上来,她爬上大石头,捧起鱼儿,亲了亲,抛入江中。
大石头顶部稍平,中间有个窝子——圆圆的,溜溜的,容得下两个拳头。她累了,在大石头上坐下,将两个脚跟置入石窝子休息。她已走投无路,突然一悟:这里不就是我的落脚地?她决定到附近找栖身处。
怕来人追赶,她将鞋子置入石窝子作迷惑,光脚朝资水上游的山里逃去……
约摸十来里后,面前是资江边一座大山,山势陡峭,她沿一条小道爬上山腰,躲进了一个窑洞。
洞里烧过炭,漆黑,四壁是炭灰,有一张床和烧水做饭的几样用具。天亮时,一老妇来到窑洞。她老伴原来看山,就住这窑洞,前些日子去世,正前来收拾用具。她见光着脚,浑身湿辘,身子瑟瑟发抖的姑娘,便打问起情况来。
姑娘原住资水上游大山深处,只因父亲欠债,被迫将她抵债给财主做小妾。她死活不从,财主欲将她运至汉口卖给妓院。
经一夜冒雨逃奔,姑娘发高烧。老妇一番照料后有了好转,可肚子剧痛,直在床上打滚。老妇仔细观察后,告诉她说:“你要生了!”
不久,一个“活物”在洞中降生——这家伙似蛇非蛇,似鼠非鼠,倒是有四肢和头脸。姑娘一夜之间成了少妇。她纯真质朴,怎么也想不通:从未与男人有染,怎会怀上孩子?
她昏了过去。醒后,细细揣摩:她记起了一场梦中的奇遇:
……逼婚人马追过河流、山头、野岭,最后把她追到一处悬崖上,崖下乱石如刀斧利剑,她无路可走,身后溜出一条长蛇,将她缠住,一圈又一圈,从她上身一直缠到下体……无奈之下,她跳下悬崖,在乱石上打滚。蛇的脊骨被折断,才脱了险……
“孽种!” 毒蛇缠身让她怀上了孩子。她又气又恼,让老妇扔出窑洞。
老妇不肯,劝说:“孩子投胎在你肚里,好歹是条命,去留得看天意!”之后,老妇用一件旧衣裹着孩子,带上木盆,领着她朝山下河边走去。
河水泛着涟漪,孩子躺在木盆中,她俩用力推向河心。
木盆漂浮着。一阵风吹来,回到了岸边。
两人再次用力推去。又一阵风吹来,波纹像宽大手掌托着孩子,再次送回。
“上天保佑啊!”老妇指着孩子继续说,“你看,他一出窑洞,见着光亮就眉清目秀了,只要好生哺养,会有出息的!”
于是,孩子被抱回窑洞。因是龙年出生,被唤作“龙儿”。龙儿的母亲自然成了“龙妈”。
龙妈的月子靠老妇照顾。没有奶,龙儿啼哭不止,龙妈只好扯片丝茅划破指头,塞到龙儿嘴中,吮吸血液充饥。
老妇在窖洞前焚香,替她祈求神灵保佑。突然,江中起了风暴,一个又一个巨浪从江心冲起,洞中闪现一道佛光,老妇说这是大慈大悲,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出现了……
这天夜里,龙妈作了一个梦:有个白胡子老头告诉她:她曾搁脚休息的石窝子,是个“白米窝子”,每天天亮前赶到那里,便可从窝子里取到米;还告知她住的山下有口井,从井中取些清泉,浸泡白米,制成浆,足够母子二人生活。
她喜出望外,又恐梦不可当真。是夜,早早抱着龙儿去探视。走出窑洞,一群萤火虫飞来护送她到那尊大石头前。石窝子被两株芦苇遮掩着,她扒开芦苇,果真见到白花花的大米,约有一碗。她喜滋滋地捞出米,装进袖筒,又在萤火虫队伍簇拥下回到窑洞。
照着白胡子老头说的,她取些清泉,制白米琼浆喂养龙儿。就这样,龙儿茁壮成长。
到七八岁时,龙儿四肢粗壮,皮肤油光放亮,手掌和脚板像蒲扇;上山如鸟飞,下水比鱼快;冬天不怕冷,夏天不怕热,大多时间浸泡在江中。他常跟着龙妈砍柴、采野菜、摘野果,还下河捕鱼捉虾。他能独自去石窝子取米,能挑着柴带着鱼虾到集市上去卖,换回油盐和生活用品。
龙儿住的山下有深潭,也有浅滩,来往船只很多。龙儿好水,常领着一群伙伴,到深潭游泳,在浅滩嬉戏。他憋足气,可潜泳数里,并且在水中的力气特大。
这年夏天,江中出了鬼怪。无风无雨的,船到江心,剧烈巅波起伏,晃荡不止,还有覆没水中的。人和船只不敢过身,百姓惊恐,纷纷逃离。于是,有人召集远近司公道士前来敬神求佛,斩妖除魔,可仍不奏效。
这天,龙妈站在山上的窑洞前看儿子戏水:当一艘大船驶过,龙儿在江边一发力,大船便剧烈起伏摇摆。龙妈十分惊讶,判定这“怪物”就是龙儿!回到窑洞,龙妈让龙儿跪了石板,告诉他“做人要行善,不能使坏……”此后,水中妖魔不见了。人们却不知原是龙儿这“小把戏”在水中捣了乱。
后来,仍有奇事:以前船工拉纤上滩,要费很大力气,还有拉纤绳落水的;自水中“妖魔”平息后,船工拉纤不再费一点劲,轻轻松松就上了滩,都说“这是菩萨显灵了”;可没人发现船后有个“小把戏”在助力!
又是一个惊蛰日,龙儿满九岁。这天早晨,电闪雷鸣,大雨倾盆。龙儿早早起床,对娘说:“孩儿要去远方,不能长久陪在身边,已将取米打水和照料的其他事儿托付给了最好的伙伴”。说罢,提着桶到山下打水去了。
龙儿提水回来时,手中托着一颗又大又红的桃子。这是他在井边的桃树上摘的。井边的桃树,不知长了多少年,仅结了这颗桃。他将桃子抺去薄薄的绒毛,在嘴边闻了闻,心想这桃一定很甜,但他舍不得吃,要留给娘吃。
龙妈不肯吃桃,说今天是龙儿生日,儿一定要吃。龙儿硬要让娘吃,她希望娘能健康长寿。二人推让着。龙儿只得放下桃子,再去提水。
龙儿回来时,龙妈已将早餐做好。她将桃子捣成汁,悄悄放在了龙儿吃的米糊中。
饭后,龙儿渐觉皮肤瘙痒,全身发热。龙妈替他擦拭,他觉得难受,便跑去井边冲洗。
雨越落越大,江水迅猛上涨。这时两岸百姓,慌乱出门:有的扶着老人,有的拉着孩子,还有的赶着牛羊,急急地往山地和高处走。早日,乡里有传闻:洞中一孽龙,经过九年修炼,已成善龙,要在惊蛰日回大海去。这日见到洪水,百姓果真信了。
龙儿在井边脱了衣服,将身体浸泡在井中,还是觉得很热。一阵揉搓,身体急剧膨胀。一会,水井容不下他的身体了。他从井中站立起来,身上长满了鳞片,瞬间成了一条长长的蛟龙。这时江水继续上涨,很快涨到了井边,只见它腾空一跃,游向了江中……
龙妈走出窑洞,呼唤龙儿,龙儿正随起伏的波涛前行。风雨中传来龙妈的呼唤,巨龙猛地昂起头来,聆听着龙妈撕心裂肺的呼叫。它随即将身子猛地往后一转,尾部像一把巨大的铁扫帚,从江底搅起冲天泥沙,把头高高地扬向空中,凝视着站立在山头呼唤的母亲,一挂长长的泪珠撒落江中。望母泪滚滚,呼儿声嘶嘶。母子凝视长久,最后龙儿发出一声划破江天的嘶鸣,远去……
洪水退后,江心长出一个很大的洲,这是巨龙回首望母时,尾部扫出的,人们叫它“望母洲”;龙妈呼唤龙儿站立的山头,其岩石极像一个眺望江心的母亲,人们叫它“望子仑”;接替龙儿取米照料龙妈的伙伴成了依偎“望子仑”的小山,人们叫它“僮子山”;那供龙儿母子白米的“石窝子”成了“白米岩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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