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代是经济文化都很繁荣的时代。而铜镜发展至宋代,如果按照市场经济的标准来衡量,宋代铜镜走向了衰落,镜体轻薄,铜质不佳,纹饰浮浅,有着浓烈的商品味,精美的制品少见。然而从文化历史的角度看,宋镜仍然展示了大宋王朝的兴盛,体现了历史向前发展的足迹。
我县珍藏的宋镜有很多,其中八面比较典型,能展示出宋镜的特色。
其一,先来看看两面带柄的宋镜,花卉纹直柄镜(图一)、月梅纹瓶形柄镜(图二)。这两枚镜均为圆形带有一个长长的柄。不同的是图一为都长条实心直柄,图二为空灵状瓶壶形柄。别小看这小小的柄,它却改变了中国古镜必须悬而用之、架而用之的传统使用方法,支架镜可以支着来用,增加了铜镜的便携性和实用性。此柄的出现,有其深邃的社会需求的支撑,是整个社会交往(尤其上流社会)礼仪发展的需求。传统的古代铜镜中心具钮,不管是架着用或悬着用,镜子都是固定的,这就把人也固定了,“对镜梳妆红”,准确的写出了妆容时镜与人的关系,中国古代建筑伟大恢辉煌的另一面,采光不足是通病,雨霾天气更甚,这就增加了宫厅闺房用镜的局限性,促生了有柄镜的出现。首先,以手执镜,镜隨人走,要比架镜、悬镜映照整容更方便又隨意,可以“逐光”而照。其次,与架镜、悬镜相配合,可以窥视、修整发髻、发形头首后半部分的梳理妆况,而没有带柄镜,这一需求便很难滿足。这应该是宋金时期人引以为傲的事情,也是对中国铜镜发展的一大贡献。
图一 花卉纹直柄镜
图二 月梅纹瓶形柄镜
这两枚铜镜都采用花卉纹作为装饰,(图一)所绘花卉茎叶穿插交叠,枝叶纤细秀丽,布满整个画心。画面柔美自然,清丽间显得朴实亲切,呈现出宋人绘画小品那般富有意趣情调。(图二)为月梅纹,画面舒朗,镜纹以一轮弯月高悬,映照一支折枝梅花,有着浓浓的诗意,有点“梢如鹿角月如眉,月到梢头分外宜”的意境.从这两枚花卉镜不难感受出宋镜中流露出的自然情趣和美学意蕴。
图三 桃形镜
其二,再来看看一面桃形镜(图三)。桃形,窄缘,圆钮顶平。镜体轻薄,镜面光滑平整。镜背左右对称铸有印章款识,一侧单行款,一侧双行款,单行款铭“炼铜照子每两一百文”双行款铭为“湖州石十郎真、炼铜无比照子”。这几行简单的铭文实为商标铭文,包含的商业内容却很多,铸镜的地区、店铺、字号和工匠姓氏及价格等。这里所写的“照子”就是镜子的意思。单行款注明了镜子的价格为每两一百文。双行款写明了镜子为湖州制作,是石十郎真所做,还自夸质量无可比拟。我们通常把这类注有湖州字样的镜称为“湖州镜”。这种在镜背素地上标有铸镜字号的商标铭文镜,在宋代十分流行。最为普遍的就是湖州镜,又以石家名号的石家镜为多,湖州成了当时全国著名的铜镜铸造中心。在此之前古代铸镜工艺可以算是一门高科技艺,铜镜曾是贵族阶层独享的奢侈品。随宋代平民社会的崛起,使得铜镜这一贵族用品步入了寻常百姓家。湖州制镜业抓住了这一机遇,把湖州镜打造成了一个成功的产品,销往全国各地,并国际化,全国有27个省市出土了湖州镜,甚至还有朝鲜,日本等国,可见湖州镜的影响是如何之大。宋代以前古代铜镜的工艺制作已达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。到了宋代,湖州镜开始了对传统的突破。把它作为一种日常的生活用具并加于制作与推广。而且以素镜为主,制作上以简洁明快为特点,在款式形制上不断创新,除了纹饰图案,还用了铭文书写,篆,隶,行,楷一应俱全。这种造型工艺的多样性,满足了当时平民消费者的审美需求。湖州镜把祖传嫡受的技艺当作招揽顾客的牌子,还自我标榜炼铜技术的精湛,印上价格。从而形成连锁经营的效应和市场信誉,产生竞争优势,用来避免市场的激烈竞争中假冒伪劣的嫌疑。表现出了强烈的商品意识和开拓创新的意识。据专家确切考证湖州石家铸镜至少传承了“父王”“叔”“郎”“孙男”四代,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铸镜世家,恐怕也是中国铜镜史上唯一的、确切的铸镜四世之家了。湖州石家铜镜店铺所在之处,根据现已发现和存世的铭文即可予以确定店铺即在湖州仪凤桥南,在宋时算是湖州的闹市区。可以说湖州镜生动地还原了宋代社会商业经济繁荣的情景,它的功能和作用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。但是,它所包含的历史,文化价值,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认知。
图四 葵形八卦纹镜
图五 菱形八卦纹
其三,八卦纹铜镜两方:葵形八卦纹镜(图四),菱形八卦纹镜(图五)。八卦其实是最早的一种文字表述符号,是用来记事与创造应用系统,采用三组阴阳组成的形而上的哲学符号,取其深邃的哲理来解释自然、社会现象。八卦表示事物自身变化的阴阳系统,“一”代表阳,“- -”代表阴,用这两种符号,按照大自然的阴阳变化平行组合,组成八种不同形式,叫做八卦。
我县这两方铜镜都是以八卦纹为主体,以不同形式配以十二地支铭纹及图案。 其图四为五行地支八卦镜,构图简练明快,含义深广。整体葵瓣形,纹饰分四个部分,中心饰八卦纹,再饰四方规矩方栏,方栏内刻以十二地支铭,每边3字。框外饰以金炉、树木、池水和火焰的纹饰围绕,分别象征“金、木、水、火”。并刻有李道人造四字方章款。最外围以一圆玄纹环绕,形成天圆地方形式。内区八卦图上,卦位离南坎北方位称文王八卦。子位北临水(池),东木寅卯辰(树),巳午未南方为火,西方申酉戌为金(鼎),中央为土,代表五种物质,表达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平衡关系,道明天体运行。图五整体菱形, 纹饰采用重环式构图,以玄纹为分隔线,组成成四个圆形的纹饰区,最外侧用宽阔八卦纹饰环绕,显眼而突出,立体感特别强烈。再往里是一圈狭窄的十二地支铭文带,奇怪的是紧接着是一圈佛教八宝图案,作为中心文饰。最后是一圈空白圈,突出镜纽。画面看上去十分清丽,給人以朴实的亲切感!这枚铜镜有趣的地方是道教纹饰与佛教纹饰共存的现象,说明了在当时宗教信仰的自由化。
图六 菱形双剑铭文
其四,菱形双剑铭文镜(图六)。此镜菱形,画面简洁,饰有锦纹底饰。主体图案为并列的道教法器双剑,并在其两侧刻铭文“安明贵宝 弗剑而镜”,用以标榜此镜避邪驱魔的功能,具有挡煞化煞的作用。
图七 葵形河图
其五,葵形河图镜(图七)。此镜图案较为少见。画面的主体是龙头马身的怪兽。这只龙马怪兽可不简单,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很重要地位的八卦图,就和它有着直接关系。传说中上古伏羲氏时,洛阳东北孟津县境内的黄河中浮出龙马,而龙马身上的图案就叫做“河图”。龙马背负“河图”,献给伏羲,伏羲依此而演成了八卦。八卦源于阴阳概念一分为二,文王八卦源于天文历法,但它的“根”却是《河图》。河图通过图解和数学数理的象数形式,表达了中国古代的天文历法成就、数学水平、宇宙观念。它们是以伏羲女娲为代表的先民,在上古时期创造的科学文化成果,是数千年中华先民社会生产、生活和文化的结晶。因此可以称河图是中华文明之源代表之一,也毫不为过!这只奇特的造型怪兽其真名叫烛阴。据《山海经·海外北经》记载“钟山之神,名曰烛阴,视为昼,瞑为夜,吹为冬,呼为夏。”钟山又名中山,就是今天的内蒙古境内的阴山。它统管天光,长得像龙。在我们的观念里,神大多都是人形的,而它却是一只神兽。这也反映出在远古先民的思想中,不是神创造了人,而是人创造了神,大部分的神并不存在都是人造的。而常言的龙马精神的原型就是取材于它。
据专家考证,它最早出现在唐代李郢的一首叫《上裴晋公》的诗中:“四朝忧国鬓成丝,龙马精神海鹤姿。”裴晋公就是唐人裴度,这句诗夸他为官历任四朝,忧国忧民,年纪虽老,但仍然精神矍铄。自此以后,“龙马精神”开始演变成一句成语,形容一个人像龙马一样精神抖擞。
图八 王质观弈镜
其六,王质观弈镜(图八)。此镜八瓣菱形,圆钮。图案一派仙境气,采用的是在宋镜中使用较为广泛的题材王质观弈的故事画面。图案的背景是一面山坡。画面分为两个部分,好似坡上坡下。坡下以一株参天大树为中心,枝叶茂密,树干挺拔。树前有一小桥,桥两端各有二人着站立,身着短褐,双手弯曲上抬,似乎在边走边谈。坡上在画面左上部,有二人席地对弈,中间一童在专心致志地观看,中间观棋者即为王质。王质观弈镜取材于南朝梁·任坊的《述异志》。故事说的是:有个叫王质的青年农民,一次上山打柴,见一山洞,王质却胆大好奇,心想,人家都说洞里有仙人,我何不进去看个究竟?于是他穿过山洞,便遇见两个对弈的棋者。王质也喜好下棋,被两位对弈者精湛的棋艺一下子给吸引住了。两位棋者好像未发现有人进洞似的,边下棋边吃大枣,有时也顺手把枣递给王质吃。看完一局棋后,棋者对王质说:“你也该回家了。”王质俯身去拾斧子,想不到斧柯(斧柄)已经烂朽,只剩下铁斧了。王质回到村里,怎么一个人也不认识了,询问自己的父母,才知道他们已经死去一百多年了,从此,后人就把这座山叫“烂柯山”。王质观棋的故事体现了人们追求成仙长生的渴望。那云雾缭绕的深山,就是不问尘世烦忧的仙人的居住之地。在这故事中,时间对山中的童子们是宽容的,而对人间却是冷漠的。其中带有一点点苍凉的意味。
不难看出,我县珍藏的这些宋镜制作都不精良,这是由于辽金与宋长期对峙,战争连绵,兵器用铜成了急需,双方均实行严格的“铜禁”,以加强兵器的制造,铜镜的生产受到限制。铜镜的质地必须适应这种需要。学界普遍认为宋代铜镜在技术上是一次衰退,而没有深究在当时特殊形势下,铜镜为求生存必须另觅新路,不得不重新考虑铜镜的配比。于是宋代工匠们便开始降低镜的锡,增加铅和锌的含量,得以生产出既轻薄又耐摔打的铜镜。将汉唐时的高锡镜变为高铅镜。这种铜镜的特点是质地较粗,用铜、锡较少,镜体很薄,但经得起击打,铜镜经重击錾刻边铭,也不会破碎,铜镜经得起磨损,还可以长期反复使用。这是汉唐铜镜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。当时为顺应社会需求,还产生了磨镜业,磨损的铜镜可以轻易地重焕光彩,整旧如新。这与汉唐铜镜不同,一经磨损打碎即成废物。铜镜的实用性成为了它的第一属性。宋镜的制作,较以前也有很大不同。宋之前,铜镜的生产采用精致“范铸工艺”。至宋开始,采用“砂型铸造”。这种工艺透气性好,不会因腔内铜水聚热而爆炸,用同一个模芯可以夯筑多个砂型,大大提高了铜镜生产的效率,但这种工艺与细腻的泥范相比,铸件显得粗糙,铸镜业从此告别了精密铸造。
我县这几枚铜镜,在形制上也是多样化的,体现出宋代镜形的多样性。整的说来宋镜包含有圆形、方形、委角形、菱形、葵形、凹角形、亚字形、镜形、炉形、心形、钟形、柄形、长方形、五角形、六角形、果形等等。如此丰富的镜形,任何时代都没有宋镜多样。反映了宋代铜镜制作的繁荣和社会生活的多彩。不少镜形和镜种都是在宋代首先出现的。
这几面铜镜纹饰题材也是丰富多彩,有花卉,八卦,降妖伏魔,历史典故,无一不能入镜。在社会思想文化方面。仅在我县这几枚铜镜上更是显露出一股世俗化的味道,纹饰反映出的是社会各阶层审美情趣和爱好,这也是宋镜的另一时代特色。
这几面铜镜中道教文化的主题占了大部分,折射出道教文化在宋的广泛性。道教文化登上铜镜舞台也是中国文化“藏道于镜”观念的集中体现。其中八卦图纹反映了人们对于天地万物、自然生命的一种探索与思考,神仙人物典故都表达了对神仙的向往,对长寿的渴求。铜镜纹饰中所反映的道教思想体系内容广博而深邃,承载中华文明丰富的文化内涵,值得我们去深入研究!